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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年·世相】归来(散文·小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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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亮
   一阵风从微开的窗户缝隙里挤了进来。虽然很轻微,但我还是感觉到了。我睁开眼睛,顺着风的方向看向窗外。那里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。尽管我的房子在三楼,但我仍然可以看到它巨大的伞状树冠和笔直粗壮的树干。白杨树的叶子摇曳着,星星点点的阳光也摇曳着,一会儿闪现,一会儿又消失。树叶深处一定有蝉,而且一定不止一只,因为我听到蝉的叫声互相呼应。
   我躺在床上,努力不要动。我一动就全身酸痛,不敢坐起来。我的臀部没有太多肌肉。一坐下来,就像两根骨头站起来,顶着整个身体。疼痛更是难以忍受。我放弃了这种努力,只能躺着节省体力。
   妈妈悄悄地打开门,把我洗干净、晾干的衣服拿进来,放进衣柜里。她仔细地看着我,问我感觉如何,是否想喝点什么。我不关心她。我已经病入膏肓了,我会有什么感觉?虽然他们瞒着我,但我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。我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。我今年才四十五岁。我身高1.8米。在我生病之前,我的体重是150磅。但现在,我感觉自己轻如一团空气。当我站起来时,它只是在摇晃,随时可能飘出窗外。漂出去也没关系,一切都结束了。
   电话响起。我拿起一看,是安安,我的妻子,不,是我的前妻。就在十天前,我们刚刚同意离婚,我们二十年的婚姻也被清白取代。那天她收拾好东西搬出了家,但我并不恨她。
   你最近怎么样?你父母回去了吗?小希在哪里?我真的想看看你。
   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,有些滚烫。我举起手机,强压着心中的悲伤,良久才回复:我的父母都在这里,小希也很好。
   我还能说什么。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,何必再制造更多的麻烦呢?即使我有心,即使我还有爱,我也不能再做什么,我不能再去关心任何人,我也不想再为任何人担心。我只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,到了那一天,大家都会松一口气。我只是心疼我的小夕,他还不到十岁。
   小希是我儿子。他还有一个姐姐,名叫小可。他今年20岁,是大学二年级学生。其实一开始我没什么好担心的,因为他妈妈在,但现在我们离婚了。小可长大后,父母有两个姐姐照顾。只有小夕是我照顾不了的。
   好痛。我今天早上刚吃了止痛药,现在又开始袭击我了,该死的疼痛!我笑了笑,吸了口气,紧紧地抓着身旁的被子。
   迷迷糊糊中,我看见一只鸽子飞进了房间。门关着,窗户也关着。它是怎么进来的?我暗自纳闷。鸽子轻轻地落在我的床边,像一位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盯着我。我伸出手,它用喙啄我的手掌,就像我小时候一样。我高兴地拍拍它的头,小鸽子,你去哪儿玩了?如果你这么久没回家,我还以为你迷路了。鸽子看着我,什么也没说,眼睛里闪闪发光。门突然打开,我听到了脚步声。小鸽子被这声音吓坏了,拍动翅膀,飞走了。
   亮子,你正阳叔叔来看你了。爸爸走到我面前说道。我突然醒了。原来这只是一个梦,并没有鸽子。
   正阳叔叔是我的远房表弟,也是我的好朋友。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有亲密友谊的人。二十年前,我被解雇了。那时,小可还不到一岁。安安辞职在家照顾她。家里的吃穿全靠我了。我下岗后,我们家的生活很快就难以为继。为了养家糊口,我买了一辆二手机动三轮车,开始给人送货。在车站等上班的时候,我遇见了正阳叔叔。他们的工作单位也陷入了衰退。正阳叔叔虽然没有下岗,但工作单位实行轮班制,所以他利用业余时间赚外快。
   正阳叔叔比我上班早,已经有了一些熟客,所以不用到处打工。那天他路过车站,看到我在等工作,就说,我手里正好有工作,一个人太忙了,不如我们一起去吧。从那时起,我们就经常一起出去完成工作。他还把他的客户介绍给我,两个人做不了的工作他也让我做。我心里有些遗憾,正阳叔叔摆了摆手,淡淡道:“我们谁跟着谁?”别对我客气,你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。我不会再说什么,但我知道他也很需要。当时他的女儿只有三岁,妻子没有工作。
   那段时间虽然不长,但我们却结下了非凡的友谊。我愿意和他聊任何事情。他是我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人。
   你好吗?你感觉好些了吗?坐在我旁边的正阳叔叔问道。我心里刻意营造的冷漠和平静,突然被他的问候打破了。一股委屈和悲伤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。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。我抽泣着,正阳叔叔,我受不了了,抽泣着。呜呜,安安走了,小夕还这么小,爸爸妈妈都老了,我该怎么办……
   正阳叔叔递给我几张纸巾,轻声安慰我,耐心地等我平静下来。奇怪的是,哭完之后,我感觉好多了,精力和力气都多了,身体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。我坚持要坐起来。我想告诉他我的想法。
  
   安安
   看着手机屏幕上冰冷的字样,我久久无语。彩亮现在怎么样了?他是否感到疼痛、口渴或炎热?但他只说了几句话,并没有伤害我,唉。而且,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,他也不再需要我了。
   但我还是放不下他。作为一对结婚20多年的夫妻,我们怎能轻易放手呢?更何况,我根本不想离婚!
   但我不能在那个家里多呆一天。我的公公婆婆在这儿,我姐姐在这儿,我根本不需要在这儿。我和他们不能平静地待在同一个房间,几乎每天都吵架。病重的蔡亮怎么能受得了?他们都是他的亲人,不能分开。唯一能把他们分开的人就是我。
   协议离婚那天,公公婆婆和姐姐都在场,我和他们都出奇的平静。彩亮说,我病了,没有力气走动。房子是我的,小可和小希跟着我。我的爷爷奶奶会照顾我的,所以不用担心。这些年你经营这个家很不容易。我们家里还有点钱,我就给你二十万。正常情况下,我应该全部都给你,但以我现在的情况……我打断了他的话,说,我最清楚我们家的日子是怎样的。这二十万我先给孩子留着,等你需要钱的时候再向我要钱。别担心,我有工作,可以养活自己。
   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,我愣了一下。是的,这个小窝是我公婆出钱的,但是里面的家具和锅碗瓢盆都是我买的。我的青春和爱情都倾注在其中。现在,我能去哪里?无论我走到哪里,我都不担心我的孩子和彩亮。我不能离他们太远。
   于是,我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,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,离他们也不远。我想念孩子,所以就去家附近看望。
   我放下手机,走到窗边。窗台上有一只鸽子,咕噜咕噜地叫着,好像在寻找什么,或者在等待什么。它来回走了几步,歪着头看了我一眼,突然矮了,拍动翅膀飞走了。我的心突然一动。难道是蔡良派来的?
   蔡亮喜欢鸽子。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他家里养了一些鸽子,它们非常听他的指挥。我们结婚后,他还在阳台上搭了窝,养了几只鸽子,但邻居反对,他只好放弃。但在家乡,公公婆婆一直为他养着一群鸽子,每年的鸽子节,蔡亮都会参加。他说,鸽子是有灵性的,飞多远都不会迷路。
   然而,我们的婚姻还是失败了。我曾经天真地以为,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。只要我对他真诚,他对我真诚,就足够了。事实证明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。我们的婚姻一出生就营养不良。
   我见到他的时候,他的父亲还是村主任,他在家里说的话和在村里说的都是一样的。我的婆婆是个壁花。事实上,她连壁花都算不上。她只听从丈夫的命令。当然,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。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不喜欢我家人的出身,还是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的儿子。我第一次去丈夫家时,就感受到了他们的蔑视。记住这些。后来我们结婚了,第二年,我们有了女儿小可。
   公公婆婆没有时间照顾孩子,我家里只有一个残疾的弟弟,所以我就成了一名全职妈妈。当我们两个人的时候,我们觉得我们的小生活还是挺舒服的。有了小可,我们多了一张说话的嘴,但我们的开支却增加了好几倍。收入减少,支出增加,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。
   房子漏水,雨一直下。后来,蔡亮下岗了,他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。为了养活我们母子俩,彩亮不得不跑三趟采购。
   俗话说,贫贱夫妻多苦。独居的生活消耗掉了婚姻中所有的美好。我们开始经常吵架,孩子哭闹,大人吵闹。我承认我脾气不好,是个大炮。我一点燃就会放手,但一旦放手,它就消失了,我永远不会把它放在心里。蔡亮一开始没说话,等我惹他着急了,他就怒吼一声,摔上门走了出去。
   有一天,蔡良拉着一卡车建筑垃圾,在红绿灯处被交警扣留。他们说他超载超载,被罚款了。蔡亮拒绝了,并与交警发生激烈争执。在拖拽过程中,三轮车失去平衡,摔倒在路上。三轮车报废,罚款不少。幸运的是,没有人受伤。彩亮给正阳叔叔打电话,但正阳叔叔拿不出那么多钱。他必须与警方交谈后才被允许回家取钱,并承诺在期限内将钱全部付清。
   那天公公婆婆正好也在,又临近秋收,便来请彩亮回家帮忙。当正阳叔叔和彩亮一脸郁闷地进来时,婆婆就唠叨我不会做家务,不懂人情世故。当我看到菜良一脸耷拉着,衣服一颗扣子都掉了的时候,婆婆立刻就不说话了。我的“教育”围住了蔡亮,问他怎么了。
   彩亮下岗的事本来是瞒着岳父母的,现在却瞒不了了。婆婆擦着眼泪,埋怨公公不关心儿子。岳父皱着眉头,没有说话。过了一会儿,他说道:“今天下午我和蔡亮回家拿钱,回来后我们再找雇主,我们不能这样。”
   半年后,彩亮果然找到了新雇主。工资不高,但是比跑三轮强多了。小可也能说话、能走路了,我们灰暗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曙光。
   小可八岁时,我们的婚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。起因是小可的生日。具体的事情我记不清了。或许是很小的一个东西,却引发了地震。桌子被掀翻了,杯子和盘子被打碎在地上,公公婆婆让儿子跟我离婚,然后就走了。
   不就是离婚吗?谁怕谁?这种“天天大吵小闹”的日子,早已把我们折磨得疲惫不堪。只要一点外力,就足以颠覆它。那次离婚就像这一次一样。没有大惊小怪。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。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,他们总是患得患失,左右为难。当他们知道结果后,一切都不再重要了。
   但幸运的是,几天之内,我发现自己怀孕了。严重的怀孕反应引起了蔡亮的注意,他后悔不肯离开。他说他错了,他不想离开,现在他有了儿子(他怎么知道他是儿子?),他就更不会离开了。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——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时没有父亲。
   我们有了小希,又一起生活了十年。我可以诚实地说,未来十年会比前十年幸福得多。我们都是在生活的磨难中成长起来的。但那又怎样,最后还是一样的分手吗?如果我们及时止损的话,彩亮不就得了这样的绝症了吗?这十年是对还是错?
  
   正阳
   彩亮虽然是我的侄子,但我其实只比他大三岁。我们还有一次在车站“打工”的共同经历,无形中拉近了我们的距离,既是亲人又是朋友。
   彩亮不能受风吹,不能使用空调、风扇。因此,他的房间极其炎热,空气浑浊。人一进来,身体立刻变得粘稠,呼吸变得困难。我强忍着不适,坐在他床前的凳子上。
   蔡亮发泄完情绪后,精神了许多。他坚持坐下来,热情地和我聊天。从开三轮车到聊他和安安的婚姻现状。我很感动,想和他聊一会儿,但更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,等他停顿下来我就退出了。
   客厅里,正刚,彩亮的父亲,也是我的表弟,正坐在沙发上等我。我在他身边坐下,还没来得及安慰,两颗大泪就从正刚的脸上滚落,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。他咧嘴一笑,苦核桃般的脸上写满了悲伤,骨头里充满了血,已经没有用了,他将无法生存……我的兄弟,你有什么样的命运?刻意压低的声音里,透着彻骨的冰冷和无奈。
   我的鼻子一酸,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谁知蔡亮确诊病情不到半年,却无药可救,医院建议他回家休养。
   彩亮的儿子小希,不到十岁,靠在沙发的一头,静静地,面无表情。我看着小希对正刚说,为了这两个孩子,你和你嫂子一定要打起精神,照顾好自己,让彩亮努力活下去。
   正刚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,打起精神,把小希拉了过来。孙子,听爷爷的话。我们一定要努力学习,过上体面的生活。我们有男子气概!小夕一脸茫然地看着他,眼里没有什么内容,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。
   嫂子泡了一杯茶,放在我面前。然后她指着彩亮的卧室,摇头说道:“我什么都不能吃,只能喝点流食……”她没有说话,也没有对我说什么。我们晚年还想靠他养活我们……但怎么办呢?她抽泣着,用手擤鼻子。
   但刚才,蔡良明跟我聊了很长时间。我很想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,但我忍住了。
   安安在哪里?我无话可说,就转移了话题。
   我离开并搬了出去。这儿媳妇太不懂事了,这些年从来没有叫过妈妈一声。两人经常吵架,儿子也受了她的苦。说到安安,嫂子似乎有着无尽的委屈。
   我扬起下巴,拍了拍小希,示意孩子在,她就不再说话了。
   我对蔡亮和安安有一点了解,但无法判断。在我根深蒂固的观念里,夫妻之间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,不需要别人干涉。干扰越多,就越容易发生不好的事情。
   蔡亮住院时我陪着他,出院后我也多次去看望他。我亲眼目睹了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方式。在医院里,哥哥和嫂子很不喜欢安安照顾彩亮的粗心和不细心。他们用粗鲁的语言把她赶了出去,并请彩亮的姐姐帮忙照顾。蔡亮回家后,哥哥和嫂子仍然担心安安,照顾蔡亮。梁的“权力”再次交给了彩梁姐。安安每次来伺候彩良,都被哥哥和嫂子拒绝,仿佛安安是外人一样。越是这样,哥哥和嫂子就越不喜欢她。婆婆和儿媳之间的矛盾不断。有时他们会当着蔡亮的面吵架。或许他们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位病人,又或许他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彩亮,他们才是最爱他的人。只是不知道哥哥和嫂子有没有想过,彩亮到底想要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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